雷黑子

作为圆，必须被蒙蔽

-读雷黑子的组诗《在黑子和圆之间》

庞 娟

知性与感性、联想和象征、幻想与现实之间互相渗透、融合，然后通过语词将一切呈现出来，这是诗歌创作的必有之思。华兹华斯定义诗说：“强烈情感力量的自发外溢。”但是丰富的情感必须借助外在的力量控制，才可以构成诗的本质。诗人也有一种特殊的禀赋，将日常物件和抽象物件关联起来，再将日常的语言扔进熔炉，成功铸造出一种新的世界，包括知觉世界、概念世界、直觉世界。诗人雷黑子也有这种禀赋和铸造的真理恩赐的“特权”，将日常的生活使用一种观念迂回表述另外一种观念，实现自身内诗歌的煅烧，诠释诗的本质。

《在黑子和圆之间》是分为7个章节的组诗，分别是《馍的存在》、《对弈》、《真相》、《轨迹》、碎片》、《河滩》、《句号》。西方一位哲学家说过：“活着就是选择一些事物，放弃另外一些事物。”诗人雷黑子之所以选择“馍”，“很难圆其说”，是一种事物影像的印记，这样的影像里承装着很多的故事，更有爱。即使无意中“捡到一枚硬币”，诗人便“首先想到的是可以买个热馍”。在这样的温度里，可以重温一切美好的事物，包括亲情、爱情、友情，甚至饥寒时节一双手的关怀。“咬一口。再咬一口”，岁月便是在每一个张口成圆的徙转中更替，一切物化人情，所有的回忆和回味都在一口一口中，咀嚼成诗，化味渗透文字符号，有喜悦的咀嚼，有含泪的下咽，人生百味在每一口中丰满诗人的人生。

要是说《馒头的存在》是一种情感丰韵的一首诗，将强烈的感情借助“圆”的影像诠释出来， 那么《对弈》却是诗人对现实生活的理性思考，诗人使用言词的理性和思维的理性阐述一种博弈的人生。“没有白子/黑子是下岗工人”，诗人真挚叙述一种现实的境况。采取一种隐喻的方式“对弈”不仅是诗人和社会的矛盾存在的对立，也是和现实中和某个人或事件的对立，更是生与死的博弈，在一种激流中安身自己的灵魂。“没有一个白子被吃掉，没有一个黑子被饿死”，白子和黑子在棋局中是对立的，但是在面对时事时，无论是白子和黑子都是人手中的棋子，此时又是共存同一的。

“黑子”是指棋子又暗指诗人自己，棋子不会死亡，尽管在棋局中走来走去，只是一种游戏，“尽管可以先走一步”这种游戏的结局无论哪个棋子的输或赢，都会归于起点，未曾拉开战场，又未曾参与对弈，一切都是虚无的。堂吉诃德说：人生的舞台也是如此，有人做皇帝，有人做教皇，反正戏里的角色样样都有，他们活了一辈子，演完戏，死神剥掉各角色的戏装，大家在坟墓里都是一样的”。桑丘说：“人生是棋局，棋子各有用处，下完棋，全都混在一起，装在一口袋，如人生一世，同归一个坟墓一样。”诗人又是睿智的，他通过一种物象看懂人生和世事，在一种白与黑的对立中，逐渐完善自己的精神灵魂，同时净化自己的家园，不断突围，又不断陷入包围，在精神世界的挣扎中，用过一些“圆”的物件，逐渐看清“真相”，悟透人生，通过比喻，诗人黑子肯定了人在死亡面前是平等的，是诗人对权威和专政的抨击，是在平等的基础上对生与死进行的思考。诗人说：“黑子是一头驴的名字，蒙着眼睛/黑子是一条路的抽象，方得始终”诗人的内心有一种倔强的重生和再造的能量，圆润的人生事物，不得不有一种驴脾气，还得有一种蒙着双眼走路的境界。假如将自己放在一个圆的中心，“黑子”只是圆心的那个点，微小得几乎忽略不计，但是，圆点却始终不能突围圆周的环绕和约束，尽管有英雄豪气又能如何，断裂的缺口很难恩赐于那个点，只能在那里静止存在，而又忽略存在。假如连接圆周那条半径断裂，那么那条通向光和真理的道路消失，只有围困在圆周率里对弈徘徊。

诗人在生活物件的影像中不断完善自我，使得精神不断升华，并具有一种宗教情怀，这样的情怀也净化自己的诗，使得精神和词语都很富足、干净，又有哲学的思维，使得诗人的人格逐渐完善。在诗《碎片》中，诗人展开幻想，说黑子出生的左边是羊圈，右边是牛棚，“清点一下圈里的羊群/就饱了”这是一种感性和知性之间的渗透，事物的存在就是一种圆满和知足，诗人对日子的清点也是，有时不是一种妥协，是一种存在方式的思维改变。让一双眼睛闭着看世界，又打开耳朵听世界，这便是诗人的智慧所在。

《河滩》中写道：“越来越不干净/沙子越来越黑”，是沙滩上的沙子不干净，还是太阳里有黑子的存在，“却不知道如何营救他/该不该营救他”，诗人面对现实的存在，有一种救赎的宗教情怀，不知道如何救赎？不知道该不该救赎？这是一种不需要回答的征询，诗人已经将自己作为救赎者摆在了被询问的位置，既是诗人对自己精神世界的救赎，也是一种再造。他看到了现实中的“黑“，不是采取了逃离的态度，而是通过一首诗，完成了精神上的净化，也是对世界救赎的一种体验。“包黑子是一种很圆满的民间传说/雷黑子是一场很难圆的富贵之梦/他们都想为老百姓做点什么”,这是一种“先天下之忧而忧，后天下之乐而乐”的高尚情怀，更是杜甫精神的体现，诗人这种明确的人生选择，生动地表现出诗人可贵的人格。

本组诗中，诗人通过一些圆的物件，如馒头、棋子、圆周、圆规、太阳、沙子等，每一首诗都是一副寓意深含的“小意”，又被安放在圆框内，使得黑子和圆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。黑子是一位现实主义诗人，观照现实，深度思索，并通过诗的语言，通过一些符号，在那条半径上行走时，不断诠释二者灵魂的相溶和同一。作为圆，必须被蒙蔽，其实是诗人的一种对现实清醒态度和救赎精神。让生命现象回归大自然，用一些生活物件观照生命，此时的黑子，认为思考和球体也是多余的，这是他哲理性的思考，也是他必须独自面对宇宙万象，孤独地预想他的理念，等候灵感的袭来。同时，也是诗人黑子对自我的认识与肯定，浸润着诗人理性和感性的思索。一组诗蕴含哲理性、宗教性，在隐喻的系统内完成，其实也是诗人灵魂净化的完成，这也是诗歌带给人的功效，其实也是一个圆圆的句号。

（写于2018年3月15日）

注：以上诗歌选自诗集《河脊汀芷》P149-155。